*本文为《品读》2025年第1期内容

入冬后下了一场大雪，园子里的积雪，厚到没过了鞋子。我是第一个走过雪后秘境的人，我的第一行脚印陷在雪中，把平整的雪地开垦了第一道犁沟似的。有时候突发奇想，会在雪地上学着小时候踏雪的样子。

那时，村里只有一台拖拉机，拖拉机大轮子的轮齿轧在雪上，会留下两道轮齿的印迹。我们这些孩子在没有人走过的雪地上，把脚跟并拢，脚掌尽量朝两边打开，这样朝前挪动留下的鞋印，便有了与拖拉机开过去相似的轮齿印。

尽管棉鞋被雪湿透，我们却乐此不疲，从家庙门前，模仿着拖拉机的声音，朝向柴汶河的雪道上“轧”去，又在无垠的沙滩的雪上，留下拖拉机碾过似的印痕……

如今再也回不到童年，但始终保存的童年之心从雪地上跑了出来，在无人的园子里，一望无际的雪呼唤着我，大胆地做着童年的游戏，享受着片刻的童年之趣。

在我像拖拉机“轧”过的雪地之后，再经过的人，会踩着我的脚印，在秘境里走出了一条雪的小径。他们也许看到我模仿小时候学拖拉机轮齿轧雪的样子，会心一笑，想到这个成年人一定很有趣，也会跟着我的脚印挪动起来。

想想一年年，那些按部就班的路走多了，人也变得暮气沉沉。也许只有无垠的雪地，才能把心里经历的繁杂暂时掩盖，把俗务推开，大胆地踏在雪上，陶醉在“咔嚓咔嚓”的雪的声音中，足以让你释压和减负。

天气不断地变冷，园子里陆续下的几场雪，出现了许多年没有的持续不化的现象。特别是后山的七叶树林边上的松林里，松树上累积的雪、地下积厚的雪，让你走进松林，走进了童话一样的世界里，又突然有种在东北林海雪原的感觉。

我当兵经历了11个东北的冬天，那种冰天雪地的震撼是一辈子不忘和想念的。特别是离开东北六七年后去吉林接兵，深入白石山林业局琵河林场家访兵员，去雪山深处看望驻守在山中的战友，高大的油松、美人松、白桦树，以及红松、钻天柳、水曲柳、紫椴等珍贵的高大的树木，让你的眼睛目不暇接，仿佛进入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皑皑白雪的梦幻世界。

忙完了一天要做的事，在回宾馆的山路上，天色已是夜半，有雪的映照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。路被积雪覆盖，要不是这里走惯了的老司机开车，这样的路白天也是不敢走的，更别说是夜晚。半路上，车停在路边稍事休息，我只是好奇地朝路边的雪中试探着走了一步，司机提醒我“别朝路边的雪中走”，话还没有说完，我就一步踏空，陷入到胸膛深的雪中。还没有从惊慌失措中反应过来，我的眼镜掉在雪中消失不见了。我顺着眼镜掉落方向的雪中挖下去，尽管挖到我的手臂长的雪深处，眼镜却再也没有出现。我只能放弃，爬出雪坑，赶紧给在城里的朋友打电话，请他帮我配一副眼镜。

在东北，当地人都知道，不能轻易走向不熟悉的雪地中，你不知道看似平坦的雪地，积雪到底有多厚。一夜风雪，早晨醒来，雪堵住了木屋的门，挡住了一半的窗户；一场雪，让大地沟满河平。更让人惊骇的是，一条被雪掩盖的小溪，溪水却在雪下悄悄流淌，你还会听到溪流在雪下潺潺流动的声音，而你一旦陷进去，就会被雪裹住，又被溪水浸湿。

尽管有许多危险，但雪的世界给予你的，充满了无限的神奇和意外。那时你站在哨位上，远眺沟壑纵横的长白山雪山和白茫茫的雪地，祖国画卷一样的壮美，让你在风吹雪扑中的坚守充满了神圣和自豪；你仰望天空，旋转的雪花朝你涌来，也旋转着你升腾起来。

如今，园子里积满了雪，看看松林里的积雪，我真的有种再回东北林区的冲动。去看看驻守在山中的战友，去走一走我经历过的地方，再站在雪山上看一座座相连而又缥缈辽远的雪山，再感受真正的林海雪原，会是怎样的一种辽阔而壮怀激烈的心情！想一想，一晃又有二十多年没有去大雪飘飘的长白山林区，而心里却有一种一直无法释怀的对长白山的无尽想念。

你到底想念的是什么呢？只是这样一问，你却答不上话来。但是，你知道，你想念的是那里的岁月和热情好客的林区人。你们一起走遍林区，回到林区的木屋里时，顾不上抹去胡须和眉毛上的冰霜，一起端起大碗喝下林区人自己酿造的浓烈的小烧酒，你也有了东北人的豪放和热情。猪肉炖粉条、山蘑菇炖柴鸡、红烧山兔，以及山木耳炒鸡蛋，这些山野的味道刺激着你的味蕾，几十年之后依然让你垂涎欲滴。

那副眼镜留在了化雪后的山沟里，它会在夏天清澈的溪流中，代替我感受雪水的甜美和沁凉，照见长白山变换的四季。老车、老刘、老张你们还好吧？电话簿在军旅旅途的换防中已经不知丢失到了哪里，想打个电话问候都无法联系。物是人非的感慨，再一次袭上心头。

睹雪思人。园子里的积雪，虽不是林海的大雪，却也带着往年的情怀，让你的青春岁月以及艰苦里品味出的况味，一一来到你的脑海。想着这些时，你心里燃烧起去一趟长白山林区的希望，不是为了找回什么，而是再一次踏上那片爱的土地，再一次感受它的大雪和大山的情谊。